1989生活分享网2019.10.26
第531次推送
杨兴凤的《罗伊斯的绝对实用主义》一书即将付印了。她虽然已发表过不少各种题材的文章，但就专著说，此书尚是她的处女作。是否能得到学界首肯，对她当然具有重要意义。另外，罗伊斯（Josiah Royce）是美国哲学“黄金时代”的主要代表人物之一，大部分谈论美国现代哲学的论著都要提到他。中国哲学界对他并不陌生。但是，由于罗伊斯的绝对唯心主义往往被人仅作贬义的理解；与同时代的詹姆士、杜威等人相比，他受到的关注就少得多。
杨兴凤着意于在一定程度上改变这种状况，把罗伊斯归属到皮尔士实用主义行列中来，据此而给罗伊斯作出了一种较积极的评价。如果她在一定意义上能说得言之有理，她的这部论著显然就有新意、并对现代西方哲学学科的研究能够作出一些贡献。杨兴凤发给我的现在这个稿本是她在士论文基础上几经修改而成的。我因故未能全部再次细读，但毕竟翻阅过其中大部分章节，觉得作者还是为这种创新作出了很大努力，值得学界关注。下面我对她及她的这部书稿作简单介绍。
《罗伊斯的绝对实用主义》封面
杨兴凤本科读的是法律，硕士改读马克思主义，士转向西方哲学。专业变更的跨度虽不能算很大，但也不是很小。这既有长处，也有短处。长处是视野较广，能促进想象力的扩充，这对哲学研究这样涉及面最广的学科来说更是如此；短处是西方哲学的基础知识毕竟欠缺，必须作较多补课，才能进入学科的深层。
好在杨兴凤对此有着非常清楚的认识。在入学复旦哲学学院的头两年，她绝大部分精力就是认真研读西方哲学的几部最重要的经典。她不仅学习勤恳，更善于向教师发问，与同学讨论，因而进步很快。到三年级时，她对古典和现代西方哲学的基本框架都已有较好的把握，能就一些问题提出自己的见解，还开始在《中国社会科学报》等报刊上发表一些短篇文章。
对德国古典哲学、特别是黑格尔哲学等的深入学习，使杨兴凤较为熟悉了思辨哲学的格调和追求。复旦大学杜威中心对美国哲学的推重也使她受到影响。于是她选了罗伊斯将绝对唯心主义与美国实用主义相融合这个有较大难度的课题作为她的士论文选题。
国内外哲学界对罗伊斯的绝对唯心主义以及皮尔士、詹姆士和杜威等人的实用主义、特别是它们之间的关系往往存在较多误读。而这种误读不仅不利于对它们本身的评判，也不利于以马克思主义的求实态度对它们作出评判，因此我觉得应当克服这方面的缺陷，加之，这方面的相关问题应当重新作出合乎实际的研究。好在以上世纪60年代美国哲学界成立“美国哲学促进会”（SAAP）为标志，美国哲学界检讨了这方面的缺点，重新启动加强这方面的研究。中国学者反应较慢，但毕竟也有一些人开始在作这方面的研究。杨兴凤较为敏感，察觉了这种趋势。虽然她的准备不足，但毕竟毅然选择了这方面的问题。我也为她有这种勇气而高兴。
Josiah Royce (1855–1916)
罗伊斯的绝对唯心主义像同一时期西方各国、特别是英国绝对唯心主义一样主要源于黑格尔的绝对唯心主义。由于它们都是在新的历史和哲学发展的背景下对黑格尔的绝对唯心主义作了一些改造，因此大都又被称为新黑格尔主义。这样的称呼本身并未包含褒贬之意，大体上能够成立。但是，在正统的马克思主义者中，由于大都把马克思主义哲学产生以后的西方哲学当作反马克思主义的资产阶级反动哲学，新黑格尔主义也被当作是抛弃了黑格尔哲学的辩证法的积极因素、而发展了其唯心主义的反动哲学。罗伊斯的绝对唯心主义之受到误解和不受重视，主要原因大概这也在此。
其实，如果能按照马克思主义所主张的求实的观点对它们加以具体分析，就会发觉，新黑格尔主义以及新康德主义等其他一些哲学流派对黑格尔哲学的批判和的改造，在一定程度上也可以说是适应了当时已出现的西方近代哲学向现代哲学转化的思潮，在某些方面可能抓住了黑格尔哲学的某些片面性而企图作出新的解释。例如，以布拉德雷和鲍桑葵为代表的英国的绝对唯心主义也被称为新黑格尔主义，其理论也具有较多思辨形而上学色彩。但他们在反对经验派哲学时往往接受了后者对感性经验和个体性的强调。他们的理论在一定意义上可以说是绝对理性主义和经验主义、近代哲学和现代哲学的一种混杂。罗伊斯的理论与英国绝对唯心主义大体相仿，其主要不同之处是美国的特殊环境促使他在对黑格尔哲学的改造上比布拉德雷和鲍桑葵走得更远。
与英法德等欧洲先发的资本主义国家相比，美国是一个最初主要由欧洲移民组成的后发的资本主义国家。北美虽然早就有印地安人栖居，但他们尚处于原始部落时代。当欧洲移民来到北美后，他们当然主要是按照先进得多的故国的资本主义制度来在此建立新的国度。但他们在初来乍到时一无所有，为了站稳脚跟，每个人都得靠自己的奋斗，个人主义由此比欧洲更成了普遍的风尚。但为了对付和战胜异己的力量，个人之间又必须实现某种程度的团结，遵循某种共同的行为准则。
他们在故国信奉的宗教、特别是作为新教的一支的英国国教的清教就自然成了提供这样的准则的力量。事实上，个人主义和宗教关怀由此渗透到了北美的政治、经济和思想文化等社会的各个方面。无论在殖民地时期还是独立以后的时期都是如此。从18世纪初美国开始出现哲学至今，绝大部分哲学派别和哲学家都在不同程度和意义上都具有这种特征。被认为是美国最典型的哲学派别的实用主义是如此，罗伊斯的绝对唯心主义也是如此。
杨兴凤把罗伊斯哲学定义为绝对实用主义也正是因为她发现罗伊斯的哲学同时具有绝对唯心主义和实用主义的特征，或者说，无论罗伊斯的绝对唯心主义还是实用主义都体现了当时的美国哲学几乎共有的上述个人主义和宗教关怀两个特征。
The Letters of Josiah Royce（1970）
杨兴凤在本书中对罗伊斯的绝对唯心主义和实用主义以及二者之间的关系都作了详细的论证。她对国内外一些著名哲学家把美国实用主义区分为皮尔士-罗伊斯和詹姆士-杜威两大派系所作的解释和评判也令人信服。就我的视野所及，这个评判可能是国内哲学界对这方面的问题论证得最具体和周密的。
这部书稿的结构清晰，阐释的层次分明，各种不同背景的读者都不难从中获得关于罗伊斯哲学的知识。因此，我就不想就罗伊斯哲学的具体思想在此赘述了。我认为，直接从她的论著得到对罗伊斯思想的认识比我转一道弯的解释会准确得多。不过，我还是想就杨兴凤书稿中个别地方在表述上未能较好地发挥她的长处，来就我国一些哲学论著读来费力的弊端提点看法。
杨兴凤的兴趣较为广泛，尤其喜好文学，是能写出优美诗歌的人。她的一些同学甚至把她归入“文青”一类。按说她的哲学论著也应当清晰好读。但在我翻阅本书稿的一些章节中，有时却会发现一些别扭的文句，这就使她本来具有的长处反而变成了短处。这种状况大体上是因为在翻译原著时简单地搬用西文的句子结构所致。
The Basic Writings of Josiah Royce（1969）
英语和其他西语的结构不同于汉语。其重要表现之一是复句使用较多（德语、俄语中使用更多），一个复句中往往包含了多个子句，子句中又有子句。有时一句话就占了大半页、甚至整页。
从西语本身来说，使用复句可以使语义的内在结构更加严密，特别是更有整体感、更能从各子句的联系中更完整的理解。习惯了会觉得这可能还是西语的优点。
但汉语较少使用复句，语义的表达偏重平实，读者更易直接理解其义。将西语直译成汉语如不作适当处理，往往容易引起误会、甚至混乱。这是译界早就提出的老问题。许多老专家早就谈论过，对如何作到较好地翻译达成过一些共识，翻译作品的质量也由此较高。
近几十年来，翻译论著大量涌现。一些译者只关注尽快翻译过来，不把翻译当作一门学问，只关注翻译的数量，不关注质量。以致翻译论著弊端丛生。很是影响了一些学者的文风。为了避免受到这种费解的文风的影响，有的专家认为作学问、特别是研究生写士论文不能再依据翻译材料，必须认真研读原文版原著，然后用自己的语言写出来，否则就可视为不合格。这可能要求较高，但还是言之有理。
据我所知，杨兴凤倒未见得直接受这种翻译材料多大影响。她的书稿几乎都是根据认真研读罗伊斯的英文原著以及参考一些美国研究罗伊斯的哲学家的英文资料，经过她自己的独立思考写成的。其所以还是在文字上存在一些别扭之处，恐怕还是由于她未能充分注意英汉两种文字在表达方式上的差异并将其妥善转换。我已经将这一点告诉了她，相信她的付印稿将会改得较为令人满意。
现在再讲几句现今存在于一部分研究者食洋不化的弊端。这些年来，翻译的西方哲学论著越来越多了，翻译中存在的种种不当之处也越来越多了。从我的印象看，研究西方哲学论著的专家由于较多参照原著，这方面的问题相对较少。研究马哲等学科的专家由于参考中译本较多，又来不及核对原文，这方面的弊病似乎更多一些。与之相关，他们中一些人的文字表达往往较为晦涩。我个人虽然治学浅薄，但毕竟读了几十年西方哲学论著。我看不懂的书估计也有许多人看不懂、或者看得非常吃力。所以我主张专家们尽量避免这类缺陷。凡是写出来发表的文章一定要让非专业的人士至少在文字表述上能看懂。不然轻则浪费读者的精力，重则以讹传讹。
杨兴凤还曾告诉我，国内有的哲学家（而且是发表过一些文章，有一定声望的专家）对她说，研究西方哲学就应当研究胡塞尔、海德格尔、维特根斯坦这些大家。至于研究皮尔士、詹姆士、杜威（当然还可以包括罗伊斯）等实用主义哲学家的理论则没啥意义。因为实用主义无非是论证个人主义、有用就是真理，无用就是谬误，对提高理论思维能力起不到什么促进作用。
其实，这些人的观点显然有片面性。他们所理解的实用主义显然还只是过去长期简单批判过的那种庸俗的实用主义，而不是皮尔士、詹姆士、杜威以及罗伊斯的那种在不同程度上实现了西方近现代哲学的革命变更的哲学。杜威对经验与自然、经验与理性、理性与非理性、理论理性与实践理性、真理与谬误、绝对与相对、认知与善恶美丑、体力劳动与脑力劳动、个人与社会等等概念以及它们之间的关系作出了在马克思主义哲学家以外的西方哲学家中最合乎实际的解译。
研究杜威等实用主义较之研究其他同时代西方哲学对促进马克思主义哲学的丰富和发展也许具有更为重要的意义。如果说我国的面向世界首先是面向作为我国发展参照的重要他者，那末研究最能体现美国各方面特征的实用主义比研究其他西方哲学同样具有更为重要的意义。我这样说一点也不是贬低研究其他哲学的意义。当代欧陆哲学和英美分析哲学的确是当代最具影响的两种思潮，不研究这两种思潮，就不能理解当代西方哲学发展的轨迹，但这两种哲学思潮也只有在传播到美国去以后，才能发生最大的现实影响。甚至研究这两种哲学思潮的哲学家的成果，只有经美国学界承认，才能被认为是有创新性的成果。
这是因为美国不仅是当代资本主义的政治和经济中心，也是当代的资本主义哲学的中心。各种当代西方哲学思想都在此交会。只有首先在此得到肯定的哲学才能在世界流行，而作为最能体现美国哲学特征的实用主义也最能融合各种不同的思潮。在一定意义上可以说，美国实用主义是当代各种哲学思潮面向当代资本主义实际的催化剂。这也是我这些年倡导研究实用主义的一个重要原因。
最后还就杨兴凤的罗伊斯的绝对实用主义说几句话。上面我曾谈到这是她的处女作。其实，在一定意义上也是我国哲学界研究罗伊斯哲学的处女作。罗伊斯的哲学既具有实用主义特征，能帮助我们对实用主义有更广泛的理解；也有思辨哲学的特征，他的绝对唯心主义就是黑格尔式的思辨唯心主义，能帮助我们了解当代思辨哲学的特征。
杨兴凤这部著作当然会有许多缺点和不足。建议专家和读者们发现错误和不当之处后直接告诉她。据我所知，她还在继续作有关罗伊斯的研究的国家社科基金课题。专家和读者们的意见将有助于她以后的研究能有更好的成绩，这对我国的西方哲学研究也会是有裨益的。
刘放桐
2018年2月20日
《罗伊斯的绝对实用主义》
杨兴凤 著
ISBN：978-7-309-14426-0
内容简介：
《罗伊斯的绝对实用主义》致力于阐明美国哲学家乔赛亚•罗伊斯（Josiah Royce，1855—1916）的哲学思想。罗伊斯是一位尚未受到国内学界重视，但只要深入研究英美哲学就必然无法绕过的思想家。这位美国本土的思想家在他的时代有着超凡的思辨能力，被其好友威廉•詹姆斯称为“美国的柏拉图”。他以“绝对”概念开始其哲学思考，联结着美国古典实用主义分野处的两位哲学家——皮尔斯与詹姆斯，因赋予“绝对”理念以实用主义内涵而形成了自己的“绝对实用主义”思想。此外，本书还致力于深化一个问题，即实用主义的包容力到底有多大。通过罗伊斯的思想，读者可以感受到实用主义的深度。
作者简介：
杨兴凤，女，哲学士，毕业于复旦大学外国哲学专业，师从刘放桐教授，任教于广西大学哲学系。主要致力于英美哲学研究。目前主持国家社科基金一般项目“从圣路易斯学派到匹兹堡学派黑格尔主义的实用主义化研究”。
END
本期编辑 | 陈丽英
图书编辑 | 方尚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