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6年7月爆发的西班牙内战，被视为第二次世界大战的前奏之一。但是前奏过后，西班牙似乎就在二战史上消失了，所谓的弗朗哥法西斯政权，也没有响应希特勒和墨索里尼的邀请参加二战，出人意料。

那么问题来了：二战中西班牙在干什么？有法西斯嫌疑的弗朗哥政权最后怎么了？弗朗哥本人又是什么结局？

01

1931年，西班牙爆发革命，统治西班牙的波旁王朝被推翻，取而代之的西班牙第二共和国。

西班牙是欧洲的破落户，经济相对比较落后，政治上又长期处于封建专制统治，这种国情支撑不了高配置的民主共和制，加上当时正处于世界经济危机，经济危机引发了社会危机，西班牙动荡不安，第二共和国先后换了28届政府。

为了巩固政权、摆脱危机，左翼领导下的西班牙政府推行了一系列激进的改革措施，剑指天主教、保皇党、旧军队、大地主等保守力量——这些残存旧势力在西班牙仍占统治地位。

这有点像清末民初的中国，虽然顶层民主共和了，但实际掌握国家权力的还是军阀、地主等旧势力。在这种情况下，任何激进的改革，必然遭到保守势力的强烈反对，进而造成社会混乱，甚至内战。

经济每况愈下，政治混乱不堪，民众生活在水深火热中，渴望救国救民的仁人志士们，开始寻求救国救民的真理。当时，世界上有两种思潮特别流行，极右的法西斯主义和极左的苏联道路。这两种思想进入西班牙后迅速蔓延，法西斯主义收割了右翼势力，苏联道路统一了左翼。左右对峙更加激烈，暴力冲突规模逐渐升级，社会急剧撕裂。

矛盾积累到一定程度后，西班牙内战终于爆发。交战的一方是上台执政的左翼人民阵线，他们所依靠的主要力量是武装工人和市民，另一方是叛变的军队，代表军方、天主教、保皇党、长枪党（一个法西斯组织）等右翼的利益。由于左翼在执政时没给农民实惠，所以农民更偏向于右翼。

国际上，苏联和墨西哥力挺左翼政府，而德国、意大利、葡萄牙则全力支持右翼叛军。

西班牙内战从1936年打到了1939年，以叛军的胜利告终。当年4月，叛军首领弗朗哥在废墟之上建立了独裁统治。

弗朗哥于1892年出生于西班牙一个海军世家，1898年美西战争后，西班牙海军大幅缩编，弗朗哥只能报考陆军军校。

年轻的弗朗哥性格内向，诚实谨慎，没什么朋友，也不喜欢交际娱乐，但他却是一个优秀的军人，尽忠职守，勇敢顽强，不惧牺牲，有着“彻底的职业献身精神”，凭借优异的表现，弗朗哥迅速晋升，1926年33岁的弗朗哥晋升准将。

西班牙第二共和国成立后，左翼领导的政府不断打压军方势力，西班牙军队被裁撤了一半，8000名军官被勒令退役，其中也包括弗朗哥。

1933年右翼势力上台执政后，弗朗哥恢复现役，并晋升少将，1935年出任陆军参谋长。

1936年，左翼又上台执政，将弗朗哥调离总参谋部，发配到了偏远的加那利群岛司令部。

从个人遭遇上看，弗朗哥肯定对左翼没什么好感。

混乱的局面，需要强人来收拾。叛军总指挥圣胡尔霍因飞机失事死亡，右翼文官头目特索洛被处决，长枪党领袖安东尼奥也被枪决，排在后面的弗朗哥自然而然地成了叛军头目。弗朗哥有很强的统帅和外交能力，他在很短的时间内将右翼势力整合到了一起，还争取到了德国和意大利的支持，形成了对左翼的优势，赢得了战争。

02

西班牙内战结束后5个月，第二次世界大战爆发。

弗朗哥能打赢内战，德国和意大利出了大力，两国派出了几万参战部队，援助了大量飞机、坦克、火炮等重武器，形成了事实上的同盟。再加上弗朗哥的统治带有浓烈的法西斯色彩，所以当时很多人都认为西班牙会被绑上德意的战车，参加世界大战。

但是弗朗哥却出人意料地在开战后宣布中立。

中立，对西班牙是最好的选择，因为它要医治战争创伤，也要稳定政局。

3年内战让西班牙的经济遭受了严重破坏。近60%的房屋被毁，40%的铁路机车车辆损坏，许多桥梁和道路设施也遭到破坏，全国交通陷入瘫痪，工农业相比战前分别下降了31%和21%，人均收入降到19世纪水平，民众缺吃少穿，不少地区开始发生饥荒。西班牙不仅无法偿还德国和意大利的军事债务，甚至连进口设备和原料的钱都拿不出来。

政治上，弗朗哥虽然打赢了内战，但左翼的残余力量仍在，他们有的逃进山区打游击，有的蛰伏下来等待时机反扑。

为了巩固统治，弗朗哥对他们展开强力镇压与报复行动，大量左翼及同情左翼的人被监禁、逮捕、处决。1939年底，西班牙监狱关押了27.1万名政治犯，还有几乎同等数目的犯人被关押在集中营。

与镇压左翼同时进行的是“织网”，编织独裁统治网络，将政权渗透到社会的每一个角落，强化政府对社会和个人控制。弗朗哥还解散了所有政党，立长枪党为西班牙唯一合法政党，废止所有民主议会制度，将自己定为国家元首。

无论是恢复经济还是巩固政权，这都需要时间。除此之外，弗朗哥拒绝参战还有其他考虑，比如战局并不明朗，轻易下注不明智，比如英美的威胁和拉拢。

西班牙地理位置很重要，它控制着直布罗陀海峡，可以轻易封锁地中海，切断英国与北非、中东、印度、远东的便捷联系。所以希特勒曾数次要求弗朗哥参战，丘吉尔也多次要求弗朗哥保持中立，并答应只要西班牙中立，英国每年提供经济援助。

两边都有求于弗朗哥，弗朗哥也乐于待价而沽，他一面和希特勒打太极，提各种希特勒无法满足的条件，变相拒绝参战。一面和英国做生意，出口原料和矿产赚钱（也和德国做生意），圆滑程度直逼泰国（参见《二战时期的泰国：八面玲珑，把纵横捭阖玩到了极致》），连丘吉尔也认为：在整个战争期间，弗朗哥将军完全是自私而且冷酷的。他只想到西班牙和西班牙人的利益，他从来没有考虑如何报答希特勒和墨索里尼对他的援助。

就这样，弗朗哥混过了二战。

虽然弗朗哥没有参加轴心国，但战后的西班牙还是受到了国际社会的强烈鄙视。原因在于：弗朗哥政权在很大程度上是德国和意大利支持上台的，有浓烈的法西斯色彩，战争期间又和德意不清不楚，另外，弗朗哥还实行残酷的独裁统治，与战后的民主自由潮流相违背。

所以，1946年联合国成立时，西班牙被排除在成员国之外。安理会还建议各成员国从西班牙召回大使，还明确表示：只要西班牙保存现有制度，今后就不接纳西班牙加入联合国或联合国的专门机构。

弗朗哥政权臭名昭著，西班牙陷入空前孤立。

03

当国际社会排挤、封锁、打压西班牙时，有一个国家注意到了西班牙的价值。

二战结束后不久，美苏暗自较劲。弗朗哥政权虽然独裁，但坚决反赤色，加上西班牙地理位置非常重要，所以美国看好它，认为只要稍加调教，西班牙就是一个坚固的反苏堡垒。

为此，美国曾一度要把西班牙纳入“马歇尔计划”和“北大西洋公约组织”，但此举遭到了欧洲其他国家的强烈反对，不得不作罢。但即使这样，美国也不打算放弃西班牙。

1950年美国向西班牙提供了4500万美元的贷款，第二年又提供了2300多万美元，供西班牙购买粮食、铁路设备等物资，1953年美国和西班牙签订了《美西共同防卫援助协定》，正式把西班牙拉入了西方阵营。

根据协议，美国有权使用和开发西班牙8个空军基地和2个海军基地，作为回报，美国向西班牙提供战略物资和武器装备等军事援助，并于1964年向西班牙提供8500万美元的经济援助和1.4亿美元的军事援助。

另一方面，虽然被国际主流社会嫌弃，但弗朗哥并不自暴自弃，他下令西班牙从丹吉尔（位于摩洛哥，西班牙保护地）撤军，颁布《西班牙人权法》，改组内阁，削弱长枪党，宣布西班牙为君主制国家。这些措既是为了改善政权形象，也是在告诉国际社会西班牙正在向民主迈进。

有美国罩着之后，西班牙的外交突围方便多了，更何况西班牙历来与南美洲国家关系密切，这些国家力挺西班牙，一起让联合国撤销了当年制裁西班牙的决议，1955年西班牙加入联合国，逐渐摆脱孤立。

外交是内政的延伸，也是为内政服务的。弗朗哥积极发展对外关系，根本目的还是为了推动西班牙经济社会向前发展。与一般独裁者只顾自己统治稳固不顾人民死活不同，弗朗哥特别重视经济发展。

西班牙内战后，百废待兴，这时候恰好二战爆发，战后国际社会又排斥西班牙，这使得西班牙只能凭自己的力量医治战争创伤。弗朗哥祭出了四个大招：统制经济、自给自足、阶级合作、社会保障。

统制经济，有点像计划经济，就是通过国家计划和行政命令发展经济，这样能在短时间内高效、合理地配置资源；自给自足，就是依靠本国资源和力量发展经济（也做点外贸）；阶级合作，就是反对阶级划分和阶级斗争，全民通力合作，禁止工人罢工、农民抗租，也禁止资本家随意解雇工人、地主随意涨租；社会保障，就是提高工人工资和福利，缩小行业收入差距，实行免费医疗等等。

到1951年，西班牙经济基本得到了恢复。之所以恢复的这么慢，一是单靠自己的力量，力量有限，二是相比速度弗朗哥更注重均衡和质量——西班牙已经建立了独立且相对完整的国民经济体系，不再依赖外国资本，也不再畸形发展，社会矛盾趋于缓和。50年代，西班牙国民生产总值平均每年增长4.5%，工业取代农业成为经济主力。这一切都为后来西班牙经济腾飞奠定了基础。

04

50年代末，随着经济发展瓶颈的到来，以及外交局面的打开，弗朗哥开始调整策略，积极转型。这次转型，通俗地说就是“引进来、走出去”，搞自由经济。1959年弗朗哥将经济大权交给了自由主义官僚，让专业的人做专业的事。

闸门一开，欧美外资纷纷涌入西班牙，为经济腾飞注入了活力；西班牙还利用旖旎的自然风光和悠久的人文历史，大力发展旅游业，把西班牙搞成了欧洲首屈一指的旅游大国；此外，西班牙的人口优势，使得它能向西欧发达国家大量输出劳务人员，为国家赚外汇。

底子本来不差，又有大量外国投资和外汇收入，西班牙经济开始腾飞。

1962年到1973年，西班牙工业生产总值年均增长10.7%，1961年到1971年，西班牙国民生产总值年均增长7.6%，这样的增速在当时仅次于日本。到1975年，西班牙人均国民收入增加到了2750美元，步入了世界高收入国家行列。

弗朗哥有自知之明，不懂经济就不掺和，他的主要精力放在政治上，比如在国际上周旋，平衡国内各派系的利益，调节社会各阶层的矛盾。当然，作为独裁者，弗朗哥仍然压制自由民族，对反对力量的打击也是不遗余力的。但相比当年，腥风血雨不多了，管制也在逐渐松绑，独裁于悄无声息中，在向开明的专制演变。

独裁者的继承人问题，一直是个敏感的问题。但弗朗哥看得很开，1969年，自感时日无多的弗朗哥指定胡安·卡洛斯为继承人。胡安·卡洛斯是波旁王朝末代国王阿方索十三世的孙子，1948年被弗朗哥接回西班牙，当做王储培养，到1969年，胡安·卡洛斯已经在弗朗哥身边见习了20年，有能力和威望来接班。

1947年，弗朗哥宣布西班牙为君主制国家，但王位长期空悬，弗朗哥是国家元首、摄政。让胡安·卡洛斯接班，也算名正言顺。更难能可贵的是，弗朗哥没有培养子侄辈，搞曹魏代汉那样的把戏。

除了继承人问题之外，弗朗哥比较通透的一点就是：他知道民主化势必不可挡，也知道胡安·卡洛斯接班后会搞民主化，但他并没有因此而废储。他不想在身前遭受清算，所以把希望寄托在了胡安·卡洛斯身上。

此后，弗朗哥一直在为胡安·卡洛斯铺路，为政权和平过渡做准备。1975年11月20日，弗朗哥因心脏衰竭去世，终年82岁。之后胡安·卡洛斯登基，主动剥夺和限制自己的权力，变君主专制为君主立宪，逐步完成了西班牙民主化。（胡安·卡洛斯于2014年退位，目前仍在世）

有些事情，历史始终记着，无法抹去。

2007年西班牙通过了《历史记忆法》，该法律否定了弗朗哥政权的合法性，强制所有公立机构清拆记念弗朗哥的铜像、牌匾与所有其他标志，设立机制赔偿给受弗朗哥军法审判的受害者，禁止在纪念弗朗哥的地方（如墓地）进行政治活动等等。

2008年12月，西班牙最后一尊弗朗哥塑像倒下。2019年10月，由于经常有右翼分子前往位于殉难谷的弗朗哥幕朝圣，西班牙政府将弗朗哥迁葬到了帕尔多公墓——这个历史人物被西班牙官方否定了。

“善恶在我，毁誉由人”，你如何评价弗朗哥？

【参考资料】

《论弗朗哥在西班牙的威权统治》、《西班牙的民主进程》、《三十年独裁政权缘何不倒——二战后弗朗哥独裁政权存在原因探究》、《析二战中西班牙之中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