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故事,就像发生在昨天,杨璞记忆犹新。
恰逢早春四月,花开时节。一日下午,一条几十字的讯息抓住他的眼球——“北京国安与17名年轻球员完成续约”。平日,杨璞白天忙起来很少看手机,但在这天,他不想轻易放过。不一会儿,有人打来电话,是青训发展部的路鸣,“你看我们当年的努力没白费吧?17个人里面占了7个……”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窗外开始影影绰绰,落日余晖依旧夺目。
“(续约)这些孩子中的大部分人,都是我跑遍大半个中国,从各个地方找来的。”杨璞退役时还不满32岁,但一下来就在做青训。十一载,已是国安青训副总监的他乐此不疲,“天天和年轻人在一块,肯定越活越年轻。”话虽如此,当看到涉足青训的第一批成果大把进入一线队时,还是略有感慨,“转眼间十一个春夏秋冬,唯有坚持,才会开花结果。”
“这番话夹杂怎样的情绪?”记者问。“一是付出那么多努力没有白费;二是为他们高兴,确实看到一些成果。”而在面对记者追问还有没有其他感触时?“坚持。”杨璞认真地说,“大家一直在说青训不是一两年的事情,至少5年10年,而我们一做就是11年。”
11年前的冬天,杨璞第一次到梧州看青少年比赛,瞬间悟出中国足球上不去的原因。“当时就打算做青训,我给自己的规划,至少得要5年吧。”回到北京,他开始订计划、拉方案,但面临俱乐部梯队必须以单年龄段组建的新规定,生源如何解决?这是杨璞刚入行的最大难关。到西南去!以前国安常到昆明冬训,听当地老教练说,云南周边很多地方都有好苗子,他觉得可以试一试。“除了云南,还有重庆、成都甚至武汉,那些年确实跑南方比较多。”
与很多城市的结缘,就是因足球而起。云南开远,青少年校园足球试点县。那里距离越南较近,足球氛围很浓。进城后,矗立在环岛正中央有座足球雕塑,还有一个大体育场,据说属于当地的标志性建筑。就在那块场地,杨璞只看了一场比赛,便带走了后来成为国安2001年龄段队长的陈彦朴。这个过程很有意思,“我都没去做他家长思想工作,是他自己的意愿很强。我问陈彦朴想不想跟我去北京,他说想,那就跟我走吧。”
但陈彦朴也不是开远人,他的老家更偏——再往西南150多公里的红河县。进京踢球,对于像他这样从小生在偏远山区的孩子来讲,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他们能够走到今天,骨子里有一股闯劲。”杨璞并不否认这个因素。而在当年和陈彦朴一同北上的,还有两位云南籍球员——段德智与和晓强,他俩还是纳西族,是在丽江体校被选中。“假如没有那次契机,他们后来能否踢上职业队?”面对这个提问,杨璞也有疑惑,“应该不容易吧?他俩的老家在玉龙雪山脚下的村里。当时在选人时,确实会有种感觉,和足球一线有点儿远。”
除了云南,这批队员还来自陕西、江西、福建、广东等等。但无论从何地选人,杨璞始终牢记两点原则:悟性和脚下。“不见得身材要多高、速度有多快,要看对于足球的理解。”和徐根宝类似,他也有个六字箴言:脑子好,技术棒。还是陈彦朴,现在他身高只有1米66,可想而知在11年前得有多么“小不点”,但杨璞就是一眼相中,“我就觉得他是块踢球的料。”他回忆道,“当时他们也就10岁,在战术上是看不出来的。那看什么?一是在球队中是否突出,这种直观是很强烈的,二是看有没有悟性。”
都是从天南海北淘来的苗,进了首都,就是“新北京人”。可杨璞并不认为他们是在国安被贴上的北京标签,“我倒觉得是在选材时,他们就已经被赋予这个标签。我从小就在国安踢球,我选材的方向,肯定照着北京足球风格去选。”
挑人难,育人更难。这批队员从刚到北京就一分为二,一拨跟着俱乐部到了香河,还有一批长年待在天坛体育中心。天坛这拨,就是源于和东城体育局的合作,“其实01年龄段还不是第一批,从97/98年龄段我们就有放在体校。”为什么搁在东城体校?这和北京要求初三毕业后组队不无关系,“东城体育局有学校,我们即使提早招入,也可以保证他们接受正常的文化课学习。”杨璞认为,这是做青训必不可少的一环。“现在算起来,东城这批人出了7个,成才几率小了点,大部分人都要走上社会,但总不能让他们只是小学毕业文凭吧。”私下里,他对“中国足球人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论调也有一番见解。
东城体校这批人是以01年龄段为主,兼南方系球员,比如陈彦朴、段德智、胡嘉祺,而梁少文等小一岁者大多分到香河。虽然这些人当初被挑上是以技术型为标签,但进入国安后,精益求精在所难免。为此,杨璞请来两位老国安球员路鸣和马荃带队,“选择他们,就是要把技术抠细,秉承北京足球的小快灵。”而这一带就是7年,比他俩在国安踢球时间都要长。
栽树过程要有代价。即使有一部分人是以仿计划经济模式,走体校路线与东城体育局合作,但想要成为新一代国安顶梁柱,依然任重道远。2017年北京市运会结束后,国安将两批人合二为一。虽然看似在全国同年龄段属于佼佼者,但有两点一直是杨璞的心结,“比赛太少,再有,接受新知识的时间较晚。”为此,他和周金辉、李明没少促膝谈心,于是一种新的尝试应运而生。
2018年夏天,曾培养出范德法特、斯内德的荷兰人帕特里克·安德鲁就任国安青训总监,“引进荷兰籍总监的初衷,除了向队员们灌输世界上最前沿的战术理念,433的先进整体打法,同时也是希望培养国安自己的年轻教练。”有了前六七年的经历,杨璞也从中感悟到,很多年轻教练身上的特质更适合做青训,“除了比较愿意接受新鲜的足球理念,他们还有激情。而激情是很重要的,在训练场上可以对小球员有更多要求,在细节上进一步把控。”为此,他从申鑫挖来擅长青训培养的乐倍思,后者从2018年底开始就任国安U19主帅,“他对于足球的理解,他的经历和性格,都和国安比较贴切。”
但在顺义训练基地,一个有趣的现象,是乐倍思负责带队比赛;平时,会有技术教练专门带技术课。这是国安从2018年开始所尝试的一种定向式教学:每周两至三次如此“补课”,按照前锋、中场、后卫甚至更细化的角色分门别类,同时覆盖所有年龄段。“其实就是训练位置技术。”杨璞介绍道,“打个比方,练后腰的技术,可以安排隋东亮带,就是让隋指练他们的大局观和转移球。还有边路球员,也是要抠停球和传中。”另类教学,抓的就是细节。
他小九九里的计划算不上宏大,但很现实。“我总和他们在讲,钱多与少,实际上要看你的技术能力有多高。假如球一停停出界,然后上去就疯抢,这叫勇猛顽强。但还想挣那么多钱,那是不切实际。”做了11年青训,杨璞始终坚持一个原则:技术是基础。“相比日韩是有差距,比如战术打法不行。但我觉得咱先不谈技战术,先把停球停好,传中传准。这些若是做不好,又怎么谈技战术呢?”
17个人一起上一线队,肯定有的能踢上,有的坐板凳。“对于这些球员来说,接下来就是一个坎。”作为过来人,杨璞98年刚从北京威克瑞到国安时,也曾被晾在替补席好长时间,但他从中积累到一些心得,“首先要把训练永远放在第一位,甚至要比在梯队时更加努力才行。”他沉思了一会儿,坚定地说,“真的,这种事情没捷径,这对他们是另一种考验。”
在俱乐部,他也把此当做一个新课题:如何正确处理上、下场的心态。特别是在上不了场的情况下,在平时训练中,能否继续之前没上一线队的那种专注态度?“可能有些人会觉得,进入一队已经完成目标。但我想说的是,实际上这只是一个开始……”
7年广积粮后,是3年爬坡期。这3年,这批球员的进步清晰可见。从2019年青超季军,到2020年足协杯首轮过关,直至在去年亚冠逼平菲律宾联城,带给杨璞的感受是一波接一波。“他们确实是有变化,特别是几位南方球员,以前还很腼腆。但通过足协杯、全运会和亚冠的洗礼,性格上是有改变的。”一是担当,二是团队,这就不得不提被困中亚158天的“人在囧途”。“这件事情,反而让他们成长更快,也更懂事了。当时在塔什干,他们清楚将要面临什么,反而就更自觉地训练,自己给自己鼓劲。”现在,杨璞在这方面更不会有什么担忧,“我不会操心他们会不会颓废,现在经历多了,上进心更强了。”
而在国安内部,人们对于这批人的期待,源于它的整体性。“他们从小就在一起长大,有很深的情感在里面,这就是团队意识的形成。”实际上,包括后来从福建买断的阮奇龙,儿时在北京学球时,就和梁少文相识,由深圳北上的史堉铖,也和很多人在国青队做过队友。而在上周中,国安又免签下同年龄段的北京籍前锋田玉达。难怪有人笑言,以国安目前01/02年龄段的人员储备,完全可以组成一套国字号首发。
苦度11年,这批球员终于等到站在工体的机会。“接班?现在才是真正的启航。”杨璞这样说。但从时间上来讲,他觉得是金子就能早日发光,“他们自己能够好好训练,同时抓住机会,大概一两年,就会有人可以冒出来。”